仲春时节的大熊猫国家公园平武老河沟自然保护区，樱桃花在湿润的春风中绽放出第一抹雪白。高村乡福寿村村民强清贵轻轻拨开沾着露水的花朵。50 米外，一只毛冠鹿正低着头尽情地啃食着嫩芽。这位曾经用子弹来丈量山林的猎户，如今早已放下猎枪，拿起讲解图，向进入保护区的访客详细地细数着野生动物迁徙的路线。
甘玉波的抖音视频中，3 公里外的五一村，3000 多名网友正透过晃动的镜头。他们在见证高山杜鹃在山雾中舒展粉色苞片。
挖药狩猎是传统的索取方式，如今 138 名村民从这种传统索取转变为能辨识上百物种的生态导赏员。在这片大山里，他们正把“靠山吃山”的生存逻辑进行改写，将其变为养山富民、青山共生的现代乡村启示录。
护生态与谋生路
深山里走红的“物种翻译官”
午后急雨过后，眼前的高山被云雾所笼罩。老河沟保护区位于岷山横断山脉北段腹地，这里温润多雨的季风将 153 平方公里的原始秘境浸润着。
这里有沟壑纵横的景象，还有溪流蜿蜒流淌。云雾与阳光相互交织，孕育出了“五霸四美”，分别是大熊猫、亚洲金猫、羚牛等五类国家一级保护兽类，以及金雕、绿尾虹雉等四种珍稀禽类。经过多年的保护，在 79 台固定点位的红外相机下，近 7 年来拍摄到的小型有蹄类野生动物次数从 29 次增加到了 84 次，大中型有蹄类的数量更是增长了 3 倍。
大熊猫国家公园内是不允许有任何生产经营行为的。为了使周边村民能够积极投身于保护工作之中，并且从保护中获得益处，化解保护生态与谋求生计之间的矛盾。在 2023 年，在大熊猫国家公园、林草局以及当地政府的支持下，老河沟保护区推出了生态导赏员机制。经过培训的村民，在农闲时节可以接受访客的预约，最多一次能够带领 9 名访客沿着 6 条原始沟系，去体验森林的秘境。
生态导赏员具备辨识上百种野生动植物的能力，会为访客讲述守护山水的相关故事，也会宣传保护政策。他们还能熟练运用两步路户外软件，并且掌握了基础急救技能。提供自然体验服务的村民，其收入得到了增加。
三月中旬的周末，43 岁的村文书甘玉波结束了保护区里的导赏工作。之后，他立刻为游客准备餐食。这位农妇在两年前还分不清樱桃花和李子花，然而如今却能够轻松辨识上百种野生物种。在他的抖音账号里，既有老河沟的风光，也有冲锋衣等 12 款户外商品上架。三千多粉丝经常催促更新，说：“甘姐，什么时候再直播？”去年她接待访客的次数超过了两百次，并且直接获得的报酬超过了 3 万元。同时，叠加山货销售以及采摘等工作，她的收入比外出务工要强很多。这位人气导赏员，正在借助流量把保护区的故事传播到山外。
故事有很多。山间的薄雾之中，强清贵弯着身子从蜂场走出。曾经在山林中驰骋的这位猎手，早已把捕兽夹换成了蜂箱。大熊猫公园挂牌了，对于 58 岁的强清贵而言，春天刚刚开始。他只念过几年小学，却是一名导赏员，他那一口略带喜感的“椒盐”普通话很受欢迎。当他生动地讲述早年捕猎故事时，娃娃们听得眼睛都亮了。老强除了讲解自然山水之外，还养了 100 箱中蜂，并且栽了 10 亩苹果树。去年，仅蜂蜜的销售就超过了 5 万元。
生态导赏员制度推行已两年。138 名村民累计带队近 3000 次，为访客提供自然体验服务，获得直接收入近 50 万元。他们还通过组织采摘、农事体验以及助销山货等活动，带动了全村经济。在秋天红叶季，导赏员预约非常火爆，一位难求。深山里走红的“物种翻译官”正成为高村乡的新职业，兼具生态价值与经济活力，续写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破圈故事。
两难变双赢
老河沟的转型辩证法
然而，在探索之初，要实现生态与生计的平衡是困难重重的。3 年前，保护区多次发起导赏员培训，但前来参加的人数寥寥无几，只有几个人。
“搞不起来，以前也有人试过。”有村民断言。
存在着更深刻的缘由。老河沟保护区为周边六七个村落的世代生计提供滋养，村民们通过打猎、伐木、挖药材等方式，依靠大山获取生活资源，这种行为代代相传。强清贵曾经在一个冬天猎到 13 只林麝，卖出几万块麝香钱，从而支撑起女儿大学四年的学费。在那个时候，他只要一看到林麝粪便，双眼就会发亮。
后来，猎取的行为增多了，山里的动物数量就减少了，老猎手强清贵多次空手而归。老河沟开始禁止砍伐和猎捕之后，有偷猎者被红外相机捕捉到，然后被判处了 3 年刑期。在 2020 年，大熊猫国家公园成立了，管理也变得更加规范了。
不能进行伐木行为，不能进行盗猎行为，不能进行挖药行为，甚至不能随意进出。挂牌的那个时候，村里有村民围着告示牌不停地跺脚。村民们说：“祖祖辈辈都是依靠山来维持生计，现在却要像外人一样进行预约……”
保护区有培训政策，村民们对其不理不睬。巡护员来上课的时候，大家却只顾着闲聊，还说“凭啥外地人来管本地人……”。2021 年秋天，一位村干部未预约就打算带人进山，在保护区大门口被拦住了，随后双方发生了大闹一场的事情。
转机起始于返乡青年给长辈们进行算账这件事。“叔叔你瞧，当导赏员是有报酬的，而且村里的蜂蜜、水果、野菜，游客给出的价格比贩子的要高……”年轻人按计算器的动作让山民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保护区红线能够划出来，更需要守护住。只有让村民深度参与全民共管，这才是可持续保护的关键所在。老河沟保护区负责人马剑向记者讲述，早期曾尝试帮助村民拓展销售土特产，然而效果并不理想。之后转变了思路，依然是“做专业的事情”，也就是通过保护来探寻转化生态红利的途径。
2023 年底九绵高速部分通车了，来老河沟的游客一下子增多了很多。当地政府专门为村民定制了生态导赏工作服，桃花源基金会的专家精心设计了乡土培训课程，保护区也组织了免费授课。参加上课的村民逐渐增多起来，在课堂上，当大家看到红外相机里林麝哺育 2 只幼崽的那温情一幕时，强清贵悄悄地别过了头。
村民的积极性提升了，然而问题接连不断地出现。其中有不少人年龄比较大，学习起来速度较慢，在众人面前会感到害羞而脸红，甚至连微信的操作都不太熟练，存在磕绊的情况。培训师于是直接到村民家中进行指导，带领他们对着镜子练习胆量，进行读稿试讲。
数字是一种很好的和解之物。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已经有 138 名村民参加了考试。其中有 70 人承接任务的次数超过了 5 次。他们从能够辨识上百种野生生物的物种，到熟练地进行抖音剪辑，技艺日益娴熟。在如今的课堂上，经常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
强清贵考取了导赏员证。去年，他动员村民成立了村巡护小组，让自己从狩猎人转变为守山人。一旦发现套猎行为，这位曾经小有名气的猎人总是十分愤怒，他说：“我都已经收手了，他们竟然还敢这样做！”
甘玉波笑着对记者说，从前人们比谁套到的动物多，而现在人们比谁拍摄的视频更火。她打算建立一个千人游客群，随时推送老河沟的视频美景，以此来吸引更多的游客，并且还能够为村民带货。
家乡的自然保护形成了天然的脚本。生态导赏员正成为助力乡村振兴的新身份。进山的游客购买了村里的车厘子、蜂蜜、土鸡蛋、苹果。山货变得很受欢迎。村宿餐饮也被带动起来。这套探索保护区周边村民持续受益的公益机制真正运转起来了。
突围与重生
探索生态价值持续转化新路径
开春之后，野生动物的数量增多了。保护区门口常常停满了外地的车辆。生态导赏员的服务标准在不断提高，他们会进行跟访复盘讲解，并且引入了访客保险制度。最近，老河沟保护区的生态保护负责人敬怀云一直忙于教导村民们使用 AI。
访客不断地增多，然而保护区的生态承载力是有限的。那么，未来的道路究竟在何处呢？
政府给予支持，老河沟保护区一方面牢牢守住保护红线，另一方面凭借技术人才的优势，开始对周边社区村落的原生态保护进行孵化，将“生态+”进行延伸，助力保护区周边更多村民在保护过程中找到致富的路径。如今，福寿村建起了自然保护小区。村里去年前往云南、湖北等地学习之后，正在建设一处观鸟点，目的是为漂亮且珍稀的鸟类搭建栖息和觅食的地方。这样一来，未来能够吸引绵阳和成都的鸟友前来拍鸟，同时也能够带动村里的经济发展。
孵化模式正在多个地方展现。周五下午 3 点，敬怀云和记者抵达高村乡小学，此时这里十分安静，全校 50 多个孩子都已经放学回家了。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几位老师正在保护区的协助下，对自然教育课程设置进行讨论。
近年来，乡村生源出现萎缩，而进山游客却激增，两者形成反差。高村小学开始对自然教育新模式进行探索。空闲的寝室被改为接待点，还装上了空调。学校开发了自然教育课程，老师兼职担任生态导赏员，把鲜活的保护知识带回学校并传递给学生，同时也能够为外来的体验者提供服务。
老河沟保护区探索并拓展了“两山”的实践半径，将生态 IP 进行输出，把乡村教育资源盘活，从而唤醒了乡村的活力。
以前一直认为大山就像是钱匣子，每次掏一把，它就少一把。强清贵从抽屉的底部把那锈迹斑斑的兽夹找出来给记者看。在手机里的红外镜头里，可以看到一群羚牛领着崽子大摇大摆地从镜头前走过。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只有守好青山，才能够拥有那细水长流的金饭碗。
在探索实践过程中，老河沟的生态保护成效逐渐显现出来。野生动物的遇见概率正在不断提高，已经监测到大熊猫的活动区域进一步变大了，羚牛、毛冠鹿、斑羚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的种群持续增多，逐渐成为常见的物种。老河沟的保护工作得到了村民们的理解与支持，盗猎、盗采、盗伐以及火灾隐患都得到了有效的管控。以生态导赏员作为切入点，生态保护与乡村发展在这儿达成了双向的奔赴，“两山”的转化路径走出了新的范式。
这天，保护区门口走来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很熟悉。那位曾在沟口大闹过的村干部，正带着访客回到原来的地方。如今，他考取了导赏证，他的讲解见识广博且谈吐幽默，很受游人好评，他成了大山里故事讲述的新的“红人”。
（涪江观察记者兰建春文/图部分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