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去，把这间套房的次卧收拾一下，你今晚睡那儿。”
五十岁的女领导沈华清，身穿丝质睡袍，手持红酒杯，从容地指向总统套房深处那扇关闭的门。酒液在她掌心缓缓流动，倒映着她表情淡漠的面容。我，方宇，她仅工作三个月的男秘书，掌中紧握着仅限一间房使用的房卡，掌心汗水几乎要浸湿卡片。接待人员送卡时那种似是而非又带有怜悯的目光，仿佛锥子般刺进我的后背。我的天，脑海里如同上演连续剧一般，职场上的那些心照不宣的规矩、中年女性特有的心思，纷繁复杂的思绪搅得我晕头转向。而所有这些荒诞不经的情景，都要追溯到一个月前，我首次陪她外出公干的那一天。
没人预料到，她履新后立刻将我这个籍籍无名的销售，从销售团队调往总部办公室，担任她的助理。那时我的直接领导看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牺牲的祭品。而我的同僚马涛，那个一直与我竞争、费尽心思谋求晋升的人，当着我的面讥讽道：“真行啊方宇，有门路，晓得走捷径了。””那话里的酸味，隔着三米都能闻到。
我内心也感到忐忑，我身为男性，相貌平平，言辞也不讨喜，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沈总偏偏选中了我呢？不过月薪八千元，再加上总监秘书这一职位，对于家庭背景平凡的我而言，实在颇具吸引力。我试图自我开解，只要品行端正，就不必担忧闲言碎语，专心致志地工作即可。
那次前往邻近城市参加行业会议，持续两天一夜。出发前，行政部门的年轻同事帮忙预订了交通和住宿，沈总边看文件边交代：“酒店安排一间标准间即可。”年轻同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望向沈总，轻声询问：“沈总，关于方宇的……”沈总目光转向她，声音斩钉截铁：“他和我在同一个房间，有意见吗？”
整个办公区域立刻鸦雀无声，一枚钢针落地都清晰可闻。我霎时间脑袋嗡嗡作响，面色顿时变得如同暗红色。马涛从旁边投来一个眼神，里面满是看透一切的不屑和看热闹的愉悦。我强装镇定地开口道：“沈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公司方面是可以承担费用的。”
那个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虽然确实是两个分开的房间，中间还隔着一个客厅，可一想到隔壁就住着我的女上司，我就感到非常局促。我把次卧的门从外面锁了三次，还用椅子抵住门缝，唯恐半夜出什么状况。然而一整夜都平安无事，第二天沈总看起来容光焕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我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神志不清。
沈总每次外出公干都指定我陪同，并且坚持只安排单间作为下榻之处。关于我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广，内容也愈发具体。有人散布我为了谋求晋升不择手段的言论，还有人指责沈总偏爱年轻女性。马涛更是天天在饮水区冷嘲热讽，他大声说方大秘书又要和沈总进行亲密接触了，还嘱咐我回来要分享经验呢。我愤怒得全身都在颤抖，却一个字也争辩不出，毕竟真相是，我们两人每次都是各自住一个房间。
电话那头，林悦停顿了相当一段时间，接着用哽咽的语气说：“方宇，一个房间？你和一个年过半百的女士？你这样对待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之间毫无关系吗？”我无法解释清楚，内心既焦急又愤怒又感到委屈，“小悦，请你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她住在了主卧，我住在了次卧，房门都锁得非常牢固！”“方宇，你是个男子汉！她是个女性！你们是同事关系！”你让我怎么信？你是不是为了钱，为了前途，什么都肯做？”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尊严被无情地践踏了。我深爱林悦，我努力奋斗就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可现在，这份工作却变成了我们感情中最危险的导火索。我们激烈地争吵，她哭着说要暂时分开，然后挂断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在寒冷的走廊上伫立了许久，内心痛苦万分。
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某个偏远省份的行政中心，要参与一项极为重要的合作磋商。依旧是那个令人烦恼的总统级客房，还是那张单独配发的房门钥匙。进入室内，沈总先是取下她的高跟鞋，然后披上宽松的寝衣，接着便指示我去整理次卧的床铺。目睹她那种习以为常的神态，我心中积攒了数月的委屈、不满和种种疑虑，瞬间爆发出来。
我保持不动，反而攥紧了拳头，凝聚了毕生最强的决心，说道：“沈总，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进行一番交流。”沈华清端着酒盅的手忽然停住，他转过身来，眉毛略微扬起，目光中透出一丝探究：“交流些什么？”
讲完这些，我感到浑身的力量都被耗尽了，等待她发火。实在不行就离开，也比现在这样忍受折磨好。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沈华清脸上不见怒气，反而掠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惊惶和……倦意。她一直沉默着，久到我猜想她即将发作，她却慢慢将酒杯搁在桌上，响起一声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来到玻璃前，望向街面的行人往来如织，身形透着几分孤单。她低声嘟囔，坦言独处时会感到恐惧，那嗓音轻得仿佛在跟自己说话。我一时怔住，不确定是否理解正确，反问了一句：到底在说什么？
她回过头去，神情透着说不清的软弱。“我说的不是戏言。我……确实有很厉害的失眠症和恐慌症。特别是在不熟悉的地方，独自住进旅馆，我整夜整夜都醒着，甚至还会发作。”她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仿佛有成百上千只小虫在蠕动，心跳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我注意你很久了，”她注视着我，目光十分真切，“你为人稳重，做事可靠，心思单纯，不是那种耍嘴皮子、搬弄是非之辈。因此我才把你安排过来。我坦白，我的做法很偏私，很糟糕，完全没顾及你的感受，只顾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以为，只要我们彼此清楚明白，就不会有麻烦。是我过于轻率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片白色药丸，然后喝下几口矿泉水。“这是我的常备药，服用后或许能助眠几个小时。”
我嗓子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自己的声音：沈总，抱歉，我……
不用再说抱歉了，应当道歉的是我。她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展现出了部门负责人的威严，明天回到公司，会向后勤部门说明情况，今后外出工作，会为你安排独立的客房。还会找个时机，在团队会议上点醒那些传播小道消息的员工。关于你的伴侣，要是她有什么疑问，我可以亲自与她沟通。
她望着我，微微颔首，目光中增添了几分温和，说，行，我信你。夜色已深，你该歇息了。
那个晚上，我继续在另一个房间休息，不过这次没有锁门，也没有用家具抵住门缝。我睡得非常踏实，还特意在夜里清了两次嗓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但我盼望，这样做能让她有个安稳的夜晚。
他们不曾知晓，我与沈总之间，已形成一种非同寻常的、更为稳固的信赖关系。我成为了她唯一能够倾诉心事的对象。她对我愈发悉心提携，赋予我诸多独立负责的职责。半载光阴流转，她擢升我为营销部门副主管，薪资增长了一倍。马涛的神色，难看至极，宛若青涩的瓜果。
有一次，公司举办庆祝活动，沈总饮酒过量，我陪她返回住处，她坐在车后排，意识模糊地向我透露，她先生，就是她一次外出公干期间，独自在酒店心脏骤停离世，自那以后，她身体就留下了隐患，她内心充满恐惧，恐惧到了极点，但她不能垮掉，她还有一个刚进入大学的孩子需要抚养。
成年以后才领悟，世间并非只有两个极端。某些时候，你观察到的并非全貌，你认定的卑劣，背后或许藏着一个孤独而残缺的灵魂在挣扎。心存善意，不仅意味着不伤害他人，更代表着在知晓实情后，能够给予理解与保护。我很幸运，在几乎被误解和蜚语击垮时，我鼓起勇气探求实情，并且维护了自己的原则和那份尚存良知的品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