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介招工短视频的诱惑下
许多务工人员从内陆涌向沿海
殊不知等待他们的
不只是远洋出海作业的艰辛
还有拿不到约定工资的风险
……
“一拉是金呀嗨唷！二拉是银呀嗨唷！三拉出来珠宝亮晶晶，大海可不会辜负打鱼人！”老张远眺舟山渔港，等他回到岸上后，嘴里哼出了这首在船上学会的号子。然而，他此刻却不想再回到船上去了。
浙江省舟山市处于中国长江三角洲以及东部沿海的重要位置。它是我国规模最大的远洋捕捞生产基地。这里的远洋渔船数量超过 670 艘，占全国的四分之一。
近两年，在“年收入 10 万”且“包吃包住”的短视频宣传之下，许多务工人员从内陆朝着沿海的方向涌动。然而，其中有一部分人却因此而陷入了一个连环局。
拿不到的约定工资
感觉全部都是套路，就是一环接着一环地骗我们进入其中。家住江西山区的李某在前往舟山之前，最为急切的事情便是赚钱，以便能够还清外债。
2022 年 9 月，一则招聘船员的广告引起了李某的注意。屏幕上明确写着“干活轻松、薪资丰厚”。他随即私信联系了发布该广告的博主。博主称自己在舟山从事船员招聘中介工作，认识众多公司。并且强调视频中所写的都是真实情况，船员的年薪约为 10 万元，干满两年便能拿到近 20 万元。
李某当时月薪只有四五千元，20 万元对他来说是个诱人的选择。然而，他也存在顾虑，因为他从未在海边生活过，对船员的生活感到很陌生。博主让他放宽心，称他们这个工作管吃管住且工作轻松。
李某很快来到舟山，在中介的安排下进入一家机构培训中心，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船员培训。第一天到那里，李某就被中介要求缴纳近 2000 元的住宿费。之后，中介又陆续从他的工资中预扣了 5000 元培训费。李某回忆说：“来之前没说要交钱，来之后不交钱就不培训，也就找不到工作。”
培训结束时，正值渔业生产的淡季。远洋渔船出海一趟需要几个月，有的甚至一两年才会返港一次。此时没有船返港，李某只得处于“待业”状态。
2022 年 11 月，李某待业将近两个月。之后，他终于等来了上船的消息。中介帮他联系到了一家渔业公司的远洋渔船。他与船东签订劳动合同后，就被安排到一艘捕捞船上，负责钓鱿鱼的工作。按照合同约定，李某每个月能领到 3000 元的基本工资，其他绩效工资以及超产奖励会在年底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结算。
然而，海上的生活并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刚上船之时，李某以及几名新船员无法完全适应。经过将近 40 天的航行，这趟船才抵达目的地，即东南太平洋公海领域。几个月远离陆地和家人而漂泊，再加上大多在夜间工作，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使得李某深感惆怅与孤独。
老张与李某一同上船当船员，他的家人靠他的工资生活。每月 3000 元的底薪难以维持生活。在此期间，老张选择了退出，乘坐在同一海域进行远洋捕捞作业的船只返回国内。李某明白，中途离开就拿不到全部工资。按照上船前双方签订的合同，船员出海一年内中途回国的，会根据时长扣除相应工资。为此，他坚持干到了2023年11月。
船东联系到的接驳船只因特殊原因需提前返航，没想到的是，他只得随船回国。船东称还差 4 天才满一年，按合同只能拿全年工资的 30%，不能拿全年工资。被扣完工资后，李某一年仅拿到 3 万余元，除去培训费、船上生活费等，最后到手仅有 2 万元，这与中介一开始宣称的年薪 10 万元差异极大。
李某回到舟山后，心中愤愤不平。他找到律师进行咨询，之后便将渔业公司告上了法庭。
李某的遭遇并不是个例。
中介的套路
近年来，远洋捕捞业的劳动力需求急剧增加。行业遭遇了用工荒的挑战，这随之引发了劳资纠纷以及安全隐患等诸多问题。舟山市定海区检察院副检察长王旭洲表示，在 2024 年 2 月，他前往远洋渔业基地的部分公司进行走访时，多位负责人反馈称在招募船员时遇到的法律纠纷越来越频繁。
定海区检察院在办案过程中发现了相关问题。很多船员来自中西部地区。长期与大山和土地打交道的人，不太可能轻易地就决定去沿海做渔民，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该院检察官万珉江表示。
万珉江在排查多个网络平台时察觉到，近百条招聘船员的广告都有着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只吹捧高工资，而不强调工作的难度。很多视频都特意将薪资构成的复杂性以及不同岗位、不同航线、不同船型之间工资存在的巨大差异给隐瞒了。这种行为，对于像李某这般急于找工作并且渴望改善生活的群体而言，是极具迷惑性的。万珉江称，中介为了能够迅速招到人员，借助了中西部地区务工人员对远洋渔业不了解这一信息差异，在招聘广告里进行了夸大性的宣传。
招聘信息存在问题，并且大部分中介费也暗藏猫腻。这名舟山资深船务中介负责人透露，这些中介收取的费用比正规的要高很多，普通船员前期的培训费和体检费加在一起总计 1000 元左右。一些无资质的分包中介收费在 5000 元至 8000 元之间。这些中介常常宣称能够包就业，让船员先签署欠条。等船员上船工作后，他们就会从船员工资中扣除这些费用。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优质服务只是空头承诺。
此外，远洋捕捞作业有其特殊性，这导致渔船回港的时间难以确定。求职者完成培训后，常常无法及时登上渔船工作。于是，中介就以“暂时没有合适的岗位”“很快就会有船回港”等理由来推脱。很多人就如同李某那样，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定海区检察院根据充分的走访和调查情况，决定开展立案调查。万珉江带领办案组从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调取船务中介注册数据，从人社部门调取申领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等数据。他们通过技术手段固定了虚假宣传的证据，并且在对数据进行比对、碰撞后发现“黑中介”数量不少。有 10 余家船务职业中介未取得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就开展招聘服务。这些船务中介在开展网络直播招聘时，同样未依法取得营业执照及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也未进行公示。
暗藏风险的合同
这种虚假宣传的问题较为严重。出海作业具有特殊性，倘若招募的船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上船，那巨大的心理落差极易引发各种劳资纠纷，甚至会出现极端事件。定海区公安分局远洋渔业派出所所长俞浩敏作出了这样的表示。
招聘存在虚假宣传的问题，同时船员社会保障权益缺失的现象也较为普遍。舟山市检察院的检察官陈俊向记者表示，针对此问题，该院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摸排调查。
很多船员为了获得更多的钱，与雇主私下达成了不缴纳社会保险的协议。陈俊介绍说，船员签订的劳动合同存在风险，像部分合同用劳务合同替代劳动合同，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且不受劳动合同法保障。近两年，由于船员未缴纳社会保险，在受伤后引发纷争的情况不时出现，能够按照规定享受“五险一金”的船员比例较低。
远洋渔业船员的强制性社会保险保障存在缺位情况。这导致他们在发生意外伤害事故后，不得不通过调解、劳动仲裁、诉讼等方式向用人单位另行去追索赔偿。这种情况不仅给船员的社会保障维权带来了困难，而且会使远洋渔业公司增加用工成本，对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是不利的。陈俊做出了这样的表示。
2024 年 8 月，定海区检察院联合了公安、司法行政、人社、海警以及远洋渔业协会等部门。他们开展了远洋渔业船员劳动权益保障座谈会。并且向区人社部门制发了检察建议，建议对船务职业中介违法开展网络招聘服务的行为以及发布虚假招聘信息的行为进行查处。
2024 年 9 月，舟山市检察院针对远洋渔业船员社会保障不到位等情况，向市人社部门发出了检察建议。该市人社部门立刻在全市展开行动，开展远洋渔业船员劳动者权益保障专项工作。此项工作重点在于对劳务中介以及远洋渔业企业在招募过程中出现的虚假、夸大宣传行为进行治理，同时对通过合同规避企业责任、损害船员合法权益等问题也开展专项整治。执法部门截至目前已开展了 17 次专项监督检查。10 余家船务职业中介完成了整改。有 6000 余名远洋渔业劳动者从中受益。同时，有关部门在远洋渔业基地设立了劳动者维权法律咨询服务点，还组建了劳动者权益保障团队，以此来提高劳动者依法维权的意识和能力。
